界面新闻记者 | 张友发

界面新闻编辑 | 黄月

对系列电影来说，从0到1固然是一种巨大的挑战，但从1到2可能面临着更加复杂的选择。

这个命题对于春节档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闹海》同样适用，在2019年其前作《哪吒之魔童降世》成为国产动画电影票房冠军后，续集电影在将近六年后才与观众见面。中国的文娱市场瞬息万变，观众对电影类型的需求也以月为单位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愿意用五年打磨一部头部IP的续集，需要更大的勇气。

在电影上映前，《哪吒之魔童闹海》制片人、可可豆动画CEO刘文章告诉界面文娱，“大家在经历过第一部的制作后，本以为用几年时间就能做出第二部，没想到随着标准变高，挑战变多，踮起脚去往极限够，最后花了五年多。”

导演饺子打磨《哪吒之魔童降世》同样耗时五年，其中包括两年的剧本创作，做了66版的迭代，哪吒形象更是更迭了100多个版本，动画的制作也涉及了60多家制作公司1600人的制作团队。这使得电影获得票房成功之外，也变成了一个流传甚广的励志故事。

在2019年暑期档，《哪吒之魔童降世》横空出世，作为当时并不为观众熟知的黑马作品，一路打破了国产动画电影的各种记录，最终成为继《战狼2》后，市场第二部单片票房破50亿的电影，也成为国产动画电影的票房冠军，之后六年无人能超越。

在某种程度上，在国产动画电影还没有建立起稳固的用户心智时，《哪吒之魔童降世》打破了大众对这类产品的既有印象。刘文章回忆道，“第一部因为初生牛犊，那个时候和电影主题一样，就是想打破重建。因为之前也存在一部分声音，对国产动画电影带着有色滤镜。所以我们就卯足劲儿朝着这个方向去拼。”

到第二部时，《哪吒》团队继续选择“死磕”。据刘文章介绍，这次电影的制作团队相比第一部扩充了两三倍，但是由于故事体量和视效的升级，扩充的人力完全被工作量消解了。

巨量的投入意味着更大的市场压力。这次进入竞争激烈的春节档，《哪吒之魔童闹海》需要将这种人力与投入的升级转化为更震撼的电影效果，才能建立下一部的可能性。在采访中，刘文章多次提到“把每一部作品都当成最后一部来对待”。

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后，市场对国产动画电影有了更大的期待。不过在之后几年，国产动画电影的总体量并没有迅速提升。董事长王长田曾在去年上影节论坛提到，动画电影在美国这种发达电影市场能占到15%甚至20%的份额，但在中国可能是7%-8%。

刘文章告诉界面文娱，动画电影最大的挑战还是人才短缺。“我们这部电影哪怕现在这几千人，都已经是竭尽全力、掘地三尺地去找，把能找的都找来了，但是也远远不够，所以就会造成一个缺口。”

电影的生产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动画电影行业破局也仍然需要一部又一部爆款来完成，刘文章也表达了这种期待，“我们当然期待能有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品出现，但是得有这样的土壤和环境。我也是希望通过作品赢得更多的关注，让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到行业里面来。”

《哪吒之魔童闹海》制片人，可可豆动画CEO刘文章

以下是界面文娱和刘文章的对话：

01 “把每一部作品都当成最后一部”

界面文娱：从第一部到续作间隔了六年，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等待时间，是不是有其他作品开发或者有观众情绪的考量？

刘文章：大家在经历过第一部的制作后，本以为用几年时间就能做出第二部，没想到随着标准变高，挑战变多，踮起脚去往极限够，最后花了五年多。

我们把每一部作品都当成最后一部来对待，希望不给自己留后路，想把每个作品做到自己当时条件下的极致。

这个时间对于我们来讲，也是希望能保证更高的（制作）效果。因为艺术类作品没有绝对的标准，所以我们就不断去够顶端的目标，这会有一个尝试的过程，非常耗时间。

界面文娱：导演饺子在第一部上映后说过下一步计划，有可能做新项目，也有可能做续集。目前看来是选择先做续集。启动续集时，你们觉得哪些条件成熟了？

刘文章：我们做《哪吒》第一部的时候，就已经按照系列电影方向去推进。第一部的彩蛋也明确告诉观众，后面龙王还会搞事儿，做续集也顺理成章，只是什么时候正式立项（不确定）。因为导演也是电影的编剧，所以需要导演把编剧这块想通确定了，我们才进入到正式的制作过程当中。

在做第一部的时候，我们对第二部就有一个大概的方向，但并没有去细化。正式的细化是第一部上映之后的事情。

界面文娱：这一部相对前作角色数量提升了三倍，整体还是参考原本哪吒闹海的神话体系吗？

刘文章：不是完全照搬，它只是作为一个世界观或者背景出现。我们的故事在这个世界里面，按照自己的理解去重新演绎。

界面文娱：多大规模的团队去做世界观搭建的工作？

刘文章：这个不好说，因为设计也算世界观，场景也算世界观，所以不好去划分。但是可以说的是，我们的电影团队总规模第一部大概1600多人，这一部规模应该翻了两三倍。

界面文娱：所以总体上进一步扩大了人员。

刘文章：好像看起来比第一部的时候人多了不少。但是因为这一次品质的整体要求被拔高，从制作角度来讲，这几千人远远不够，体量难度都成倍数地增加。

界面文娱：加码制作成本是有哪些考虑？

刘文章：肯定来源于观众的期待，因为有了观众对第一部的认可，我们也希望能不辜负观众的期望。我们也对自己的环节也有了更高要求。整个制作是流程化的，从前期概念设计、分镜、数字资产再到动画特效，是一种类似接力的感觉。当到了某一个环节，制作人员回头一看，前期环节做得这么好，那我们也不能成为这个木桶的短板，再加上也想把自己板块做到极致，就形成了良性的竞争关系，让整个效果更加极致地呈现。

界面文娱：相比第一部的时候，团队扩充的主要是哪些人员？制作端还是故事端？

刘文章：创作第一部和第二部的创作基本就是导演去做，所以这个扩充就是以制作端为主。

界面文娱：电影的特效镜头就超过了第一部的镜头总数，在做特效设计时投入了多大精力？其中最困难、最耗时的是哪些部分？

刘文章：其实所有的视效镜头都有一个开发的过程。这个过程非常不确定。有的可能快速、简单，几周几天就确定效果了，有一些复杂的可能得经历两三年。

动画制作涉及到的流程很多，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要反复迭代，甚至达到几十个版本，创作周期就会拉长。

当我们的效果方案确定后，剩下的就是执行层面的制作。考虑用什么技术和方法去实现，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相当于创意和制作是结合在一起的，不是简单地像生产一个零件，图纸给到另外一端就直接出结果。

视效涉及的面比较广，所有环节都可能会涉及到。成了它就摆在这，不成立就是半成品，半成品放在一起就不协调，所以就需要统一。这些都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界面文娱：印象中有哪个镜头或者片段是耗时比较久的？

刘文章：其实蛮多的，比如两军对垒的洪流，还有玉虚宝库。这一个场景打磨了非常久的时间，从技术上来讲并不难，难的就是刚才说的前期摸索过程。因为要足够唯美震撼，做出前所未有的效果，从创意上就得不一样。

界面文娱：看到有一个细节说海妖身上的锁链因为难度高，曾和导演协商希望换掉，但最后还是保留了。出于成本或时间控制的考量，会进行一些制作的妥协吗？

刘文章：沟通肯定会有，锁链也比较典型。这个镜头确实在前期测试的时候发现难度系数非常高。因为这么多的妖族身上捆着锁链，战斗时会不可避免发生缠绕、交叉，甚至穿帮的镜头。在我们看来最好是不出现，就提出能否做成魔法锁链，某些时间观众能看到，其它时间就不展现，大家知道这个概念就行。就像第一部里敖丙穿的万龙甲，用剑砍在身上的时候甲就出现了，没有攻击的时候就隐形。就是利用这样一个魔法的概念。

导演说这个也可以考虑，但还想争取A方案，实打实地做出来。后来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研发这个效果，最终基本达成了导演的目标。这样可以加强束缚的概念，因为电影也是讲规则、束缚的主题，画面和主题相互呼应。

02 从对抗命运到对抗规则

界面文娱：第一部打出的主题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观众比较印象深刻，续作是延续这个主题还是做新的主题挖掘？

刘文章：第一部是以对抗命运为主题，这一部是讲对抗规则。在这一部的片尾，敖光问哪吒，难道你还想改变这世界吗？哪吒说，我想试试。

界面文娱：从命运到规则，你觉得这能跟现在的观众达成共鸣吗？

刘文章：能不能达成共鸣不确定，但至少在影片当中是有这么一个表达。观众能不能去看到这个点，我们也很期待大家的反馈。观众看完得出另外一个主题也有可能，因为我们的故事是多元化的。

界面文娱：陈塘关大战其实过去的作品也多次出现，《哪吒之魔童闹海》怎么讲出新意？

刘文章：陈塘关大战这场戏紧接第一部，第一部彩蛋就讲了东海龙王要带着海妖去陈塘关复仇。陈塘关大战是这部电影的第七场戏，已经是很靠前了。我们在这里面交代了几个规则。

第一个就是虽然这些海妖来到陈塘关，但都身背锁链，虽然听命于龙王去复仇，但是无法逃离整个海底炼狱。

同时也阐述他们从海底炼狱到陈塘关，是用到敖闰的虚空裂爪，相当于划开一个虫洞，从一个地方瞬间穿越到另外一个地方。这也给观众传递了非常压迫感的情绪。因为战力悬殊，一边是全副武装的妖怪，一边是普通人类。

再就是视效奇观，虚空裂口划开后，海底监狱的岩浆从虚空裂口流出时，就像人的伤口流出血液，环绕着陈塘关形成包围圈，不计其数的妖族来到陈塘关，给观众也会带来新的视觉震撼。

界面文娱：这个比较靠前的故事，对于电影整体的叙事作用是什么？

刘文章：陈塘关是作为铺垫的背景，因为这些事情，后面哪吒的行为动机才成立，他得有任务。就玩游戏的领任务一样，得有一个事件，促使他不得不去干一些任务。

界面文娱：第一部哪吒魔童的概念让观众印象深刻，在续作里哪吒还会带给观众哪些新的变化，让观众看到角色的成长？

刘文章：第一部更多讲他对抗命运、打破宿命，这一部哪吒对抗的是规则。因为他会遇到不同事情，看到一些欺骗或者不公，这些都会影响他的成长，这些经历我相信有社会阅历的人能更好地理解。我们对角色的塑造，尽可能让普通观众都能够看得懂，以事度人去理解角色，这一部的看点就是他的经历和成长轨迹。

界面文娱：预告片发布之后，敖光引发了不少讨论。电影在做人物设计的时候，怎么样根据大家的既往认知做出一些特色，比如四海龙王？

刘文章：东海龙王和敖丙有血缘关系，这个肯定是需要去考量。从导演的角度来讲，他希望东海龙王具有王者气，美术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做设计。四个龙王之间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每个角色的属性不同。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和角色的定位、属性尽可能靠近。

东海龙王敖光

界面文娱：第一部在暑期档，更多是年轻观众为主。这次进入春节档，观众更加多元，我们需要吸引更大范围的观众来观看，电影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吗？

刘文章：我觉得这部电影适合所有人观看。喜欢喜剧的、视效大片、动作片、神话玄幻的都可以来看，老少咸宜。也希望观众进入影院后去发现电影中的一些点，每个人的感受一定不一样。

03 “行业最紧缺的是人才”

界面文娱：去年上影节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有提到一个观点，动画电影在美国这类发达国家市场票房能占到15%甚至20%，中国可能只有7%-8%，中国动画电影提高市场占比有哪些机会？

刘文章：现在咱们这个行业其实最紧缺的是人才，人才是一个瓶颈。我们这部电影哪怕现在这几千人，都已经是竭尽全力、掘地三尺地去找，把能找的都找来了，但是也远远不够。

这也会限制大家推出这类作品的频率。我们当然期待能有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品出现，但是得有这样的土壤和环境。我也希望通过这部作品赢得更多关注，让更多年轻人加入到行业里面来。

界面文娱：人才缺口主要在哪些领域？比如之前会有从业者谈到动画电影编剧的短缺。

刘文章：全方位都缺。

界面文娱：2024年和一些导演或者老板聊的比较多的是观众没那么喜欢看电影了，怎样才能让观众更多走进影院，动画电影在这个过程中能做些什么？

刘文章：不管是动画电影还是其他类型的电影，首先得是电影。电影应该尽可能地让观众觉得影片有意思。比如说好看，或者视效特别炸裂，有想象力。但动画片有自己的一些特点，比如说想象力可以特别不受限制，咱们中国动画电影可以按照中国人的喜欢的方式去表演。总之，要方方面面尽可能做到让观众没有遗憾，让他觉得物有所值。

界面文娱：官方微博有发布一些IP的周边开发。2024年谷子经济很流行，媒体也讨论比较多，哪吒会有哪些IP周边的开发吗？

刘文章：这个我们陆续会发布。因为有IP基础在，相比第一部会做更前置的一些沟通。我们在第一部差不多上映一年之后，才陆陆续续做周边开发。这一部会大有改观，大部分上映同期就可以上。

界面文娱：国内的周边行业还刚刚起步，作为比较头部的动画电影IP，你们会希望周边在票房之外成为新的营收点吗？

刘文章：期待是有的，但是从创作者的角度来看，只能说希望把每一个周边的产品尽可能做到贴近我们的角色。

界面文娱：第二部会有一个更长的IP开发构想，可能说做更多系列或动画长片吗？

刘文章：我们把每一部当成是最后一部来开发，现在也是把这一部当做是最后一部来做，也是希望等上映之后看看观众的反馈，再及时去优化调整后面的创作。

界面文娱：可以理解为下一部有可能但不确定是吗？

刘文章：可以这么说，但是肯定会继续做。至于怎么做，确实是需要一步步去验证。

我们很感动的一点是，五年过去了粉丝并没有忘记我们，每次过年过节，包括哪吒生日、7月26号电影首映周年庆，他们会来跟我们互动，关心续作的状态，有些还会分享自己的生活。相当于这部影片对他们也产生了某种勾连，大家一起成长。这些也是推动着我们继续往前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