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中国全面抗战进入了第三个年头，本就羸弱的国民党空军，已经被日军空军打得无力还击，中国飞机几乎消耗殆尽，离陈纳德成立“飞虎队”还有一年多。1940年7月24日，日本空军集结了32架97式重型轰炸机从武汉起飞，如蝗虫过境般飞来，准备轰炸成都。经过此前的几轮空战，国民党空军当时在成都已经没有一架在编战机能起飞应战，飞行员大多战死。在整个空军无人可用，无机可飞，只能任由成都老百姓听着防空警报四处躲藏之际，一位中央航校叫李向阳（非电影中的双枪李向阳）的飞行教官，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我的学生都战死了，现在轮到我这个老师上去了。

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孤身一人驾驶着一架伊-15双翼教练机升空迎战。李向阳在成都上空与日军32架97式重型轰炸机编队缠斗的震撼画面，刚好被在日军飞机里的随军记者小柳次一和他的助手八木用摄像机拍了下来。这段珍贵的影像史料，直到70多年后才被一位旅日的作家无意间发现，这才为我们揭开了这段尘封的历史。也正是有了日本这段视频，我们翻阅当天的成都飞机起飞记录，才知道这位叫李向阳的飞行员，当年是何其的英勇，何其的壮烈，1机单挑32架日机，今天的抗日神剧都不敢这么拍，他才是真正的孤胆英雄。

国军飞机全部折戟，苏联援助也顶不住

虽然说飞机很早就被发明出来了，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被军队大面积装备使用。一直到1909年才有了第一架军用飞机，所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飞机因为效率低下，并不是主流的作战方式。

到二战时，制空权已经成为大家争夺的焦点，在陆地、大海之外，天空也成了敌我双方的另一个战场。空军作为一个独立的军种，才走入大家的视野。

在卢沟桥事变之前，国民党筹建的空军，作战飞机总共有300多架，但这批老本很快就在淞沪会战中全部报销了。眼看中国领空无人可守，国民政府向苏联提出了紧急求助，苏联从二战大局出发，避免同时应对德国和日本的双线进攻，在中国答应了用矿产做抵押后，前后援助了1000余架飞机，以及数千人次的苏联空军志愿队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并在中国培养了一批飞行员。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苏联的飞机援助并不是无偿的，而是需要中国花钱购买，或者用矿产做抵押。不过在美国宣布参战前，这也是民国政府能找到的最好的军事援助和采购。当时苏联的飞机以数量占优，早期援助并不是最先进的，援华的飞行员，也大多是新手，在中国锻炼得差不多了，再调往欧洲战场跟德国干。

在苏联援华飞行员频繁地调动，战机先进程度不及日本等多方面影响下，中国的领空继续节节败退。1941年底，苏联空军志愿队全部奉命被调回国。中国领空再度门户大开，蒋介石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宋美龄向美国求援。当时美国还未与日本宣战，但默许中国高薪在美国招募退役飞行员，以民间援助的形式，由陈纳德组成“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也就是大家熟知的飞虎队。飞虎队战绩厉害，主要是飞行员是由经验老道的退役军官组成，他们的战机也足够先进，可以跟日本飞机抗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1940的时候，美国飞机还没来，在中国的苏联飞行员，虽然不乏英勇之辈，但由于飞机落后日本，整体避战情绪比较浓。当时的中国领空，只能靠中国飞行员在空战中用血肉之躯抵挡日本攻击，阵亡率极高。由于飞机落后，国军空军甚至鼓励飞行员与敌人同归于尽，中央航校的校训就是：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大家都知道，飞行员的培养和补充非常困难，本身行业门槛就要求高。在那个时代，单高中文凭这一项要求，就能刷掉90%想当飞行员的年轻人，所以那个时代能成为飞行员的，都是有机会上学的富二代或官二代。一轮又一轮的空战后，无论是飞机，还是飞行员，中国都差不多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

以上这些，是1940年李向阳单机迎战32日机的历史背景。

日军邀请战地记者上飞机，拍轰炸成都视频宣传战果

1940年7月之前，日军已经针对成都进行过几轮轰炸。从他们后几次轰炸时国军空军的表现，以及间谍传回的情报显示，国军在成都周围已经没有飞机可以投入战斗。

7月24日，志得意满的日本空军，调集了小川，铃木，高桥等航空队共32架97重爆轰炸机从武汉起飞，再次空袭成都。日本空军抽调这么多同型号的轰炸机，其实并不完全是轰炸任务，而是宣传的需要。

当时日本陆军和海军，在日本国内有非常多的宣传报道，这些报道图文并茂，都在吹嘘陆军、海军如何英勇，炒作他们的“战争英雄”，但空军这边比较吃亏，没有记者能拍得到空战照片，很少有图片或视频表现飞行员的“英姿”，每次关于空军战斗的报道都是干巴巴的歼敌数，战损比。于是当时的侵华日本空军，决心找机会让自己的战机好好露露脸，为了这个难得的宣传机会，不惜摆个大阵仗。

为了这次宣传，他们找来了在报道日本陆军方面非常有经验的随军记者小柳次一。福冈出生的小柳，跟随日本陆军转战过中国、菲律宾、千岛群岛等地，拍摄了很多战争画面和照片，深得陆军上层指挥官的喜爱，当时的驻扎中国的日本空军，属于陆军航空队，所以自然找的是陆军最信赖的记者。收到日本侵华空军的邀请后，小柳带着助手八木来到武汉的日军空军基地。作为一个拍惯了陆军的记者，眼前一排排的战机让他十分兴奋，但又有些许担忧。

航空队的人带小柳参观了他和助手的飞机座舱，为了给小柳的摄像机获得最好的视野，拍摄组乘坐的这架97重爆轰炸机专门拆除了两个机枪位。在架好摄像机后，小柳不无担忧地对前来看望他的航空队长松本表示：“我们这么去，还是有点担心，主力机枪位都拆掉了，万一中国空军来阻挡，那我们还是很危险啊！”

谁知松本自豪地表示：“小柳君你们完全不用担心，中国空军在成都周围已经没有一架能起飞的战机了，这个我向你保证。要是还有敌机，我们也不敢邀请阁下来啊。”

松本还向小柳次一炫耀了日本最新的97重型轰炸机的先进性，航速能达到480千米/小时，每架有5挺机枪，这也是这种巨无霸轰炸机第一次集结编队轰炸成都。

最让小柳次一放心的是，松本说，这次任务不会有战斗机护航，因为“完全不需要”。对军机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轰炸机是为了投弹，轰炸指定的地上或海上目标，所以装载量会比较大，机动性和灵活性完全没法跟战斗机比，所以轰炸机一般都会配有战斗机掩护，在敌人战斗机升空后，才能战斗机对阵战斗机进行空战，掩护轰炸机完成任务。

而日本的这次任务，直接连战斗机护航都不需要，说明他们已经完全没把中国空军放在眼里了。

为了最后的空军尊严，1架教练机升空对阵32日机

日军32架轰炸机从武汉起飞后，进行了统一编队，为了拍摄效果，还变换了几次阵型，在空中密密麻麻朝成都飞来。

小柳和助手乘坐的飞机，没有参与编队，一直在队伍最侧面飞行，便于拍摄各种阵型，在小柳的视频中，日机威风凛凛地飞抵成都上空。对于这次拍摄任务，小柳觉得完成得不错，航空编队的展现，最新战机的展示以及镜头都十分完美。再拍几组轰炸成都的镜头，这次任务就可以出色地完成了。

就在此时，小柳在无线电耳机里听到一声惊呼：“发现中国空军战斗机！”

小柳被吓出一身冷汗，但职业嗅觉灵敏的他，马上操作着摄像机，在镜头中捕获了一架中国战斗机。虽然他没有专门研究过中国战机，但镜头中的这架中国战机让他十分吃惊：这居然是一架双翼飞机！

在小柳的认知中，这种飞机应该属于一战时期的东西啊。

几秒钟的时间，这架中国战机就消失在小柳的镜头中，他们准备再拍摄另外的中国战机，但让小柳和八木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找了一圈，没再发现中国战机的身影，这时无线电里也传来飞行员的观察：“中国战机只有一架，是个伊-15老奶奶！”接着是一阵欢笑，日军飞行员似乎觉得一架伊-15没有任何威胁。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架中国空军的伊-15凭借着灵活性的优势，在32架日本机群中一边穿插，一边开火，而日本飞机由于自己人太密集，不敢贸然开火，害怕伤了同伴，只敢在中国战机转弯或者拉升的时候朝它开火，但灵巧的伊-15都躲过了攻击。

而伊-15即便是开火打到了日本的97重爆轰炸机，依然造不成伤害，在小柳的镜头中，日本轰炸机即便被打得碎片蹦飞，但飞机依然安然无恙。伊-15的武器实在太简陋了，只有两停轻机枪。

中国战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火力无法击落日机。于是灵活一转身，朝小柳和八木乘坐的这架飞机扑来。因为这架飞机处于编队之外，中国飞行员应该是认为这是一架指挥机，于是突然一变向，准备撞击小柳他们的这架轰炸机。小柳虽然一直稳稳地在镜头中追踪着中国战机，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日本飞行员技术也十分优秀，见中国战机要自杀式袭击，马上右转，避开撞击。

中国战机依然没有放弃，一个翻身再次冲入敌机编队中，在机群里一阵搅和，依然没法将日机打落。

最终，看着敌人打又打不下去，撞又撞不着，在打光子弹后，这架中国飞机灵巧地突围而出，消失在视野之中。

而小柳和八木，则无意间拍下了一场罕见1对32的空战。这些镜头曾经被日本军部要求销毁，但小柳次一并没有执行命令，而是偷偷保存了下来，战后在多地举办过影展，一直到他1994年病逝。

根据中方资料显示，日军在7月24日那次空袭成都中，共炸死了103人，受伤114人，房屋被毁3425间。这架中国飞机虽然没有能阻止这场轰炸，但也阴差阳错地被日本人的摄像机记录下来。

我的学生都战死了，现在轮到我这个老师上去了

时隔70多年后，小柳次一拍摄的这段视频，被一位中国旅居日本的作家发现，于是大家开始纷纷寻找这位国军孤胆飞行员。

但是，国军空军对这场战斗并没有任何记录。在寻找进程就快中断的时候，有人提出，这架飞机太老旧，应该不属于当时国军的在编战机，会不会是教练机或者民间人士的收藏？无论是哪种可能，飞机都要从机场起飞。于是大家开始寻找机场档案，最终在成都凤凰山机场的老档案中，找到了当天一架中央航校教练机的起飞记录。

为什么大家就能锁定跟日本人对战的就是这架教练机呢？因为查阅所有机场的档案后发现，当天全四川只有这架飞机起飞了。飞机机型，正是小柳次一拍摄视频中的伊-15。

日本人的情报其实是准确的，当时国军空军在成都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这架唯一能起飞的伊-15教练机，本来也不在国军的战机序列里。

而这位叫李向阳的航校教官，在那场战斗中全身而退。当这段视频在国内火了后，有人在台湾找到了李向阳的家，但不幸的是，他已经去世。他的家人也没有听他说过这场战斗，不过在老人留下的日记本中，1940年7月24日这天只写了一句话：我的学生都战死了，现在轮到我这个老师上去了！

从这句话不难看出，这应该是起飞前写下的。换句话说，航校教官李向阳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为了自己的学生，为了国军空军的尊严，做最后一搏的。从孤身迎战32架日机，空中反扑冲撞日军“指挥机”等种种表现可以看出，李向阳在起飞前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只是，任他飞行技术再高超，他的教练机也打不落日本的97式轰炸机，想自杀式袭击，对手也不给你机会。一心求死而不能，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情。装备上的落后，或许才是最绝望的。

从李家后人的介绍中得知，李向阳的老家在辽宁盖州，最早接触飞机是在东北讲武堂航空教育班。当年直奉军阀混战中，直系的飞机轰炸让张作霖吃尽了苦头，于是开始狠抓航空兵，并成立了航空学校，后改为教育班。这个教育班的学员大多都是从东北大学或军校的精英中挑选，选用的教材都是日本的。

1931年发生“9.18事变”后，当时还未毕业的李向阳，转入中央航校第三期继续学习，后在国军空军中开始服役，先后任飞行员、分队长、中队长。

1936年，李向阳退出一线战斗部队，回到中央航校担任飞行教官，为国家培养航空人才。两年后，李向阳随学校转移到西南，继续教飞行课程。从全面抗战开始，他的学生一批又一批地奔赴国难，血染长空。最后，他培养学生的速度依然比不上牺牲的速度，只能亲自上阵了。

在那次成都大轰炸后不久，李向阳又回到了空军战斗部队，担任第四飞行大队上校大队长。多次带队与日本空军搏杀，击落当时先进的日本零式战斗机4架，并配合陆军袭击日本地面军事目标。抗战胜利后，李向阳升任空军训练司令部少将处长。1949年随国民党前往台湾，1961年被任命为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校长，授中将衔。1966年开始担任国民党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1969年，李向阳退伍，离开了军队。

李向阳从始至终都没跟人提过曾在成都大轰炸中驾驶伊-15升空与32架日机缠斗的事。如果不是被日本记者用摄像机记录下来，今天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壮举。其实想想也能想得通，天生骄傲的“飞将军”，军旅生涯肯定有太多辉煌的事，他可能会为培养了多少飞行员而感到骄傲，可能会为击落日本零式战斗机而骄傲，但一场决心求死的飞行，却打不落，撞不着敌机，这绝对不会是他值得骄傲的事。